来源/驿站（ID：yizhan1573）

作者/驿站珍珍

“全员无理由必须缴纳社保”的时代真的来了！

近日，最高人民法院发布了《关于审理劳动争议案件适用法律问题的解释（二）》（以下简称解释（二）），针对社会广泛关注的热点争议问题，统一法律适用标准，切实维护劳动者合法权益，该解释自9月1日起施行。

解释（二）特别提到：

依法参加社会保险是用人单位和劳动者的法定义务。针对实践中存在的用人单位规避社保缴纳、劳动者主动放弃社保等问题，司法解释作出明确规定：无论双方协商还是劳动者单方承诺，任何“不缴社保”的约定都是无效的。

其中「任何“不缴社保”约定都无效」的表述迅速冲上各大平台热搜。很多人将这一“解释”称为“社保新规”，意思是从9月1日起，全民必须交社保。事实上，从深入了解来看，解释（二）的发布，并不是“社保新规”，也不是企业新义务，而是打破长久以来的社保缴纳潜规则。

1995年施行的《劳动法》就已规定：用人单位和劳动者必须依法参加社会保险，缴纳社会保险费。2011年施行的《社会保险法》也明确：职工应当参加基本养老保险、职工基本医疗保险、工伤保险、失业保险、生育保险。

从措辞上来看，“必须”、“应当”均属于强制性法律规范。

因此，在现行劳动法与社会保险法制框架下，只要就业形式是“一对一”的标准劳动关系或劳务派遣，劳动者与用人单位就应遵循强制参缴社保的规则，这一基本制度已运行近30年。对于非全日制以及非劳动关系而言，属于社保体制下的灵活就业人员，遵循自愿参保的原则。

既然强制社保并非“新规”，为什么解释（二）又会引发如此热议、甚至争议呢？在上海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学会青年学者委员会副主任李干看来，解释（二）共计21条，最引人关注的当属第19条中的“强制参缴”。之所以引发社会反响，很大程度上源于社保制度在应然层面之外，实然层面长期存在一定的“潜规则”，解释（二）第19条的发布实施则将打破某种“潜规则”。

李干解释，所谓“潜规则”是指严格意义上不合法、不合规，但长期以来相关职能部门通常不主动介入的现象。例如，劳动者与用人单位签订“放弃社保的协议（或声明）”，或双方约定不以实际工资作为缴费基数，仅以当地最低缴费基数参缴社保；再如异地代缴。近年来，社保征缴力度有所增强。如多地开始整治异地代缴，多部门表态社保追缴不受2年时效的限制等等。在此背景下，李干表示，解释（二）第19条的出台亦是预料之中。

正如李干所言，快递行业在为快递员缴纳社保这一问题上，也存在“潜规则”，且这种现象长期存在。比如，今年上半年在北京从事快递员的顾振（化名）就对驿站老鬼透露，其社保是在异地深圳缴纳。当问及“他有没有在北京使用过社保及在北京可以报销吗？“等问题时，他表示，“没使用过，不清楚能不能使用。”

社保潜规则为什么能长期存在？答案并不复杂，一来是用人单位为了降低用工成本；二来有的劳动者为了多拿工资，要求用人单位把社会保险费以补助的方式发放给个人。

如今，随着全面强制参保与司法保障升级，“社保合规”也将成为快递行业准入门槛。问题来了：快递网点老板如何看待“强制社保”？会给快递网点产生多大影响？关于“快递员在老家已缴纳农村社保，不想在务工城市重复缴纳社保”这一普遍存在的现象，又该如何看？

“强制社保”会成为

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？

从驿站老鬼线下走访了解的情况来看，多位快递网点老板认为，”强制社保“肯定会对自己的网点经营产生重大影响。主要表现在：用工成本增加；快递员工资下降且可能出现”离职潮“，导致网点派件不稳。

以北京为例，快递网点老板赵振宇（化名）对驿站老鬼讲述，他在网上也看到了相关热搜，但目前还没收到总部通知「给网点全员缴纳社保」。如果强制社保，对网点影响会很大，北京的社保缴纳基数又高，成本一下子就上去了。赵振宇的网点现在有12位快递员，如果都缴纳社保，意味着一个人网点就要额外承担近2000元的费用，12人一个月就要交约24000元，一年就快29万了。现在网点利润微薄，本身就很艰难，这样下去肯定吃不消。

“对我们这样的小网点来说，很不友好，甚至有点畸形。这个事（缴纳社保）国家给点补贴也行。”赵振宇表示，在缴纳社保方面，自己的网点算是交的多的。原来大家就一直在说这个事，但没想到这次网上那么火。原来自己网点就是一直要求按比例交，比如10个人必须交几个人的社保。之前有快递员不愿意交，很多快递员说「我又不在北京待一辈子，上几年社保有啥用，老家交社保便宜」，所以网点一直也是「谁要想交谁就交」。

此外，如果全员都交社保的话，也意味着快递员每月会少拿工资，进而造成人员不稳定。赵振宇说，外地人进城务工都是为了挣钱，交完社保每个月少了几百元甚至千元工资，他肯定不乐意，肯定会有人因不满离职，去干其他行业。本身近年来快递员就不好招，这影响太大了。

对于如何应对“强制社保”给网点带来的影响？赵振宇认为，羊毛出在羊身上。网点一直都是谁想交谁就交。现在都要交，那就从派费上说事儿——假如我愿意花10000元雇一快递员，你要上社保，社保交2500元，那这个快递员的工资就是7500元。我现在网点给快递员派费是1.2元，交社保是不能让快递员自己出，那就算算社保2500元合多少件派费。假如一个月送1万件快件，差不多合2毛派费，那我就给快递员1元派费。

“不管怎么样，派费真的少了、工资真的少了，就会有快递员不干了。「快递员说，我就要挣钱，就要拿10000元、拿15000元，你上社保后，只能拿几千，给我上社保，我也不干了。」刚开始时，网点人员和经营会有点不稳。”不过，赵振宇称，这事换谁都一样，没办法，需要自己想自己的办法，灵活应对。快递员不愿意干就招人，招本地人。

与赵振宇想法颇为一致的快递网点老师庄行之（化名）表示，自己计划留一部分优秀的业务员，裁员一部分，之后从外面找外包或找灵活就业人员，来做对冲，以减轻这次缴纳社保所带来的影响。

问题又来了：在快递行业利润微薄行情下，强制社保会不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？

就这个问题，赵振宇表示，这个政策推行，并不是仅仅某些快递网点全员缴纳社保，而是整个快递行业大家都要交。开始时，确实会让网点经营承受一定压力，运营不稳，特别是对于经营不佳、营收不好的网点来说，有可能会成为压死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。但最近义乌、广州快递费都在涨价，这应该不是只有某家快递涨价，是所有快递前端都涨价。假如前端涨价，末端也涨价，末端涨价2毛就可以抵扣社保成本。假如末端还降价，那就没人干了。

网点老板理解有偏差

「强制社保」是公平竞争问题

就上述快递网点老板的想法，驿站老鬼也与快递专家和行业人士聊了聊。他们认为，网点老板对强制社保给网点带来的影响理解有偏差。

快递专家徐勇称，有一句话叫“水涨船高”，在同一条河里，水位上涨，是整条河的水位都上涨，不存在单一性的不公平问题。缴纳社保也一样，是整个快递行业都缴纳，成本都在增加。本质上，缴纳与不缴纳是一个公平问题，不是成本增加的问题。相关部门希望现在通过缴纳社保，使行业发展尽量进行到一个公平竞争状态。本身各地区之间就存在差异，像发达城市社保缴纳高，不发达城市缴纳低，但这在他们当地都是一样的，是公平的。

在徐勇看来，所有快递公司网点都交，不存在成本增加的问题，这是网点老板们理解一个误区，强制社保最关键的是解决公平竞争的问题。直营系快递企业都给快递人员缴纳社保，但加盟系快递企业就不同，这种情况下，直营企业缴纳社保，就是增加了成本，成本增加，快递费就高；加盟企业成本没增加，相应地快递费就低。这就是不公平竞争。假如都缴纳社保，加盟相当于间接变成直营。如此，直营与加盟就没什么区别，大家是公平竞争。

另外，最近几年，快递从业者的素质越来越高，许多文化水平高的大学生也在涌入行业。由于部分企业未给快递从业者缴纳社保，出现问题，从业者去法院仲裁，基本仲裁一个嬴一个。并且这种案件正逐年增加。长此以往，法律诉讼也是成本。强制社保之后，这个问题基本不存在，有利于降低成本。

针对“部分网点老板计划裁员招灵活就业人员的应对办法”，对法律法规颇为了解的快递研究人士白景文（化名）表示，目前现行相关法律明确规定，企业劳务派遣用工比例不得超过总用工量的10%，合同签署需达2年以上，即便是3个月短期劳务派遣也仍需按2年合同履行，期间无工作时应按当地最低工资标准支付报酬。假如出现单独签订“试用期合同”或“短期合同”均属违法，劳动者可举报。而临时灵活用工期限则不得超过6个月。

也就是说，即便是网点老板想钻社保的空子，也只能在法律规定期限内、短期存在侥幸心理，但仍然存在较大用工风险。

“网点老板想通过临时工去规避成本压力，其实也是在变相的增加用工成本。因为临时用工需要频繁换人、频繁培训，不仅增加了经营管理成本和人力成本，而且在派件过程中万一出现不规范问题，还要面临被投诉等其他增加成本的问题。得不偿失。”

而就“部分快递人员在老家农村已缴纳农村社保，不想在务工城市再缴纳社保”的现象，徐勇认为，这是目前制度存在的一个缺陷。很多快递从业者是进城务工，多数也在农村交了农保，他们在城市仅是工作，将来还是回农村生活，他们就不愿意在城市缴纳社保，核心问题在于“在城市缴纳社保，回老家不能用”。这实际上是城乡社保体制没有完全做到一体化。

所谓「城乡社保一体化」是指：农村有一个农保，城市有一个社保，两者在各项社会保障制度方面的整合，实现城乡居民社会保障体系的统一。现在，仅有少部分城市、如上海等做到一体化，可以转到农村，但很多城市未做到一体化，不能转到农村，所以快递从业者才不愿意缴纳。假如各地都实现了一体化，大家才愿意缴纳。徐勇表示，从宏观角度出发，国家制度层面应该去解决这个缺陷：农保和社保，他们到底是怎么样去处理这个关系？

“国家必须这么做”

目前来看，强制缴纳社保是板上钉钉之事，是动真格的。据徐勇深度分析，他认为现在国家层面已经意识到一个问题：我国的成本优势、劳动力的红利还要不要进行下去？在这样的大背景下，国家出台这个政策，不是面向国内，是面向国际、面向全球。现在中国已经进入到全球第二大经济体，GDP排在全球第二，但按照人均GDP来看，在全球的排名靠后，这与经济体地位不相符，也是影响科技进步和科创的一个非常大的障碍。

像欧美日等发达国家大多都是创新型国家，为什么？因为他们对于劳动就业者保障，有很多法律规定，无论是什么企业到当地创业或做市场拓展，都必须按照他们的法律规定去执行，他们认为科创领先才是优势，而不是人力成本领先才是优势。成本领先优势就是“人工成本很低”。

徐勇说，人工成本很低有两种情况：

一种是由于地区差异造成的，因为当地本身劳动力和劳动水平不高，像东南亚等都属于这类。

一种是营商环境造成的。过去，我国改革开放初期也是人力成本很低，这和当时的劳动与生产力发展水平低有关。但现在我国已发展至全球第二大经济体。可就营商环境来说，有企业缴纳社保，有企业不缴纳社保，就存在不公平竞争，不利于企业做大做强。

我国快递已连续11年位居全球第一。可在国外来看，我国单件收入太低了。直营快递企业交社保、加盟快递企业不交或交的少，两者人力成本、快递成本不同，没办法公平竞争，所以直营快递企业快递市场份额很小，因为做大做强的成本很高。虽然顺丰是世界500强企业，但与发达国家的500强相比，员工待遇差距还是非常明显。

现在国内在推进科技科创，发展 AI等技术，推进企业间公平竞争，推动我国企业参与国际竞争。整个社会营商环境的公平竞争问题不解决，企业很难去在国际上有竞争力。与此同时，外企也很难在国内发展壮大。像国际快递巨头为何在国内做不大，和营商环境不公有很大关系。

从营商环境来讲，强制社保是个公平竞争的问题；从劳动者权益来说，它是一个符合劳动法、一个合乎规范的保护劳动者权益的问题；从国际上来讲，国内企业要走出国门，首先在国内所有的经营行为都要合法，才能在国外更好做到合法；其次，有利于引进外资。回头来看，为什么快递不送上门？为什么大多外资都不进入中国国内快递市场？就不言而喻了。

所以，在徐勇看来，国家就下决心“必须这么做”。

来源/驿站（ID：yizhan1573）

作者/驿站珍珍